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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美国当狱警的日子

1999-10-12 来源:生活时报 八小时以外 文/石子坚 我有话说

这座监狱坐落在离市中心四十多公里的郊外,大概是有监狱的缘故,附近人烟稀少,商业也不发达。我上班的地方是这里最大的一座监狱,关着两千多犯人。

监狱没有高墙电网,而是用两道五米高的铁栅栏围着,上面一圈儿一圈儿缠满了铁丝网。这儿的铁丝网可不是国内铁丝上带刺儿的那种,上面均匀地布满了五公分长、两头尖的钢刺,犯人要想越狱,得有上刀山的功夫才行。

狱警中90%是黑人,一个个人高马大,我这身材在国内算是可以了,可跟他们站在一起却显得那么苗条。

带班少尉是个五十多岁的黑人,一头大卷发,像烫过似的,人称卷毛少尉。美国执法部门跟军队一样,实行军衔制,不同的是,军队可以从下士到上将,而警察局或监狱最高到少校。

我被分到第七监号。

阮中士是这个监号的负责人,快60岁了,矮矮的个子,是从越南来的。另一个警员是个黑大胖子,足有300磅重,一脸横肉,大腿的肉都没地方长了,把腿挤成了“X”型,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。

进了监号一看可惨了,几乎清一色的黑人,个个坐在自己床上,目瞪口呆地盯着我,大概在想,这小子从哪里来的,韩国人还是中国人?

我见两个犯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我,一个说:“这就是那个他妈的长得像李小龙的小子。”美国人都崇拜武打明星李小龙,认为他天下无敌手。另一个犯人小声说:“先别惹他,看样子他会功夫。”

人们以为监狱警员都得全副武装,才能保证生命安全。其实不然,如果在外围执勤,那倒是全副武装,而直接与犯人打交道的监号警员却不准配备任何武器。警员的惟一护身符就是一支笔,犯人违犯监规,警员能做的就是写一份报告递上去,一旦证实,该犯人就会受到惩罚。轻者关几天禁闭,重者会被延迟假释日期,甚至被起诉判刑。这叫靠监规管理犯人,而不能以暴治暴。

监狱倒也有一些保证警员安全的“缺席管理”。比如犯人之间打架斗殴,警员在没得到支援之前不能上前劝架,应及时用步话机报告,记住是谁就行了,等后援到了再收拾肇事者不迟,千万别夹在中间劝架,受了伤也不讨好。

尤其在特级警戒监狱,一般都是两个犯人关在一个铁笼子似的监号里,而且都是长刑重犯,暴力倾向严重。进这种监号跟进老虎笼子一样,千万别一个进去,起码得有另一个警员在场,以防不测。要想押犯人出去,先要给犯人带上手铐,然后再开铁门,回来时,先把犯人关进去,再让他从铁门小窗口把手伸出来,打开手铐。

一次,一个值班警员忽听一个铁笼子监号高呼救命,跑过去一看,只见一个犯人倒在地板上,另一个犯人在旁边束手无策。正巧当时只有一个警员值班,按制度他应呼叫支援,可当时另一个犯人催命似的叫他救人,他一大意,便放松了警惕,一个人开铁门进了监号,刚俯下身子去看那个昏倒的犯人怎么回事,冷不丁被人家一脚踹了个仰面朝天。原来他是装的,有意引警员进来,另一个犯人扑上去就是几刀,那个警员吭也没吭就稀里糊涂地死了。犯人换上警服偷了钥匙出了监号,远处一看,还以为是一个警员押着一个犯人,以为这样可以混出去,结果还是被门卫识破。被害的警员抛下妻子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,虽然是因公牺牲,但系违反制度所致,家属没得到一分钱的赔偿。

有一次,卷毛少尉打电话通知监号开饭,正赶上我接的电话,我打开铁门,告诉犯人们去食堂吃饭。“什么?你说什么?”连着五六个犯人问我,其他犯人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半信半疑地看着我,谁也没动地方。真邪了,我这英语够标准的,不会听不明白呀。当时黑胖子300磅正斜靠在一把沙发椅上,还是戴着那副墨镜。我急忙冲他招手,那胖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,我走过去一看,那家伙正在熟睡,难怪老戴着墨镜,让人看不出他在睡觉。胖子听明白了怎么回事,站起身直脖子瞪眼就是一嗓子:“开——饭——罗!”当时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,犯人们听到了这个讯号,忽然一下子窜出监号,朝食堂奔去,活像一群饿狼。

“300磅”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教训我说,跟犯人说话不能和声细语,非得大呼小叫地吼才行,他们已经习惯了。

这么大的监号,也没个扩音器,除了每日三餐,像什么去球场、健身房、诊所之类,反正要通知犯人的,全靠警员运足气一阵大吼,看来用不了多久,我也会练得底气十足,一嗓子就能灌满全场了。

监号里有个黑人叫约翰,关押二十多年了,他腰椎有毛病,整天围着护腰,还得拄拐棍儿。他还有糖尿病,监狱每天给糖尿病犯人加一餐,都是送到监号里,一般是三明治和冷饮。

老约翰每天要去教堂,当时正是八九月最热的时候,监号铁门紧闭,又没有空调,闷热难当。因为老约翰去教堂了,我怕三明治坏了,每次都放在警员专用的小冰箱里,等他回来发给他。他每次接过食品和冷饮,会说一声谢谢,很受感动的样子。

谁知有一天,他刚接过我从冰箱拿给他的三明治就暴跳如雷,“叭”地一下子摔在地上,冲着我大吵大闹。我不知道他火从何来,半天才明白他原来对海鲜过敏,那天食堂做的鱼肉三明治,忘了老约翰不能吃鱼。这又不是我的错,跟我发什么脾气?可是在监狱虽然打可以还手,骂却不能还口,挨犯人骂不许还嘴,美其名曰保持警员风度,文明管理。

老约翰吼着要见带班少尉,眼睛都红了。监号里有专门的表格,供犯人控告警员违法乱纪用,他一边等带班少尉,一边填写那份表格,控告我失职,没有按医生证明提供健康食品。他当着卷毛少尉的面,说我不称职,应当开除,要不就告到法庭上去。你说气人不气人!

还是卷毛少尉有经验,忙叫我去重新弄一份饭菜。我强压着火儿朝食堂跑去,谁知已经上了锁,得等到夜班上班才行。无奈,只好开车去肯德基买了一份炸鸡套餐,当然得自己掏腰包,谁给你报销?然后趁热送到老约翰手里,他一把抓过炸鸡,还气哼哼地指着我说:“年轻人,以后小心点,当心开除你!”

老约翰吃了炸鸡,还是把表格交了上去。按照程序,要带班少尉、副监狱长、正监狱长三级核实,最后逐级提出处理意见。害得我被逐级召见“说清楚”,最后总算平安无事。

我爱打乒乓球,虽没受过专业训练,可在业余的圈子里也算数得上的。乒乓球在美国不普及,美国人把它作为娱乐项目和台球、保龄球放在一起。天天看犯人打乒乓球,我的手直痒痒,按说警员不允许和犯人打球,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,上去挥拍儿过了会儿瘾,轻而易举打败了几个所谓高手。

犯人们开了眼,从此才明白乒乓球原来是这么个打法儿。可我也惹了祸,老约翰上次没告倒我,气不出,这回可逮到了把柄。打球的转天,我被卷毛少尉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,受到一次警告。

在国内时曾听人说,美国的监狱比中国的旅馆都好,哪有的事儿!我天天在监号值勤,那环境简直糟透了,看哪儿哪儿别扭,大便池一堵好几天都没人修,只好用塑料袋蒙上。加上这么多犯人整天在你跟前晃来晃去,找你麻烦,真是有如与虎同眠。干了这份差事,也尝了尝在美国蹲监狱的滋味。我算了算,如果在这干三年,每天八小时,就等于我把自己在监狱关了一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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